一个很长很长的留言

在地与离岸》系列的 第2期 收到一个朋友的很长很长的留言,我整理到这里。一个是内容本身很好;另外这组对谈确实是希望它是“交谈”的方式,以至于能引发各位朋友的自然联想;最后我是如此热爱人们的“自我陈述”。


最近听马老师和秦老师聊天,有时,我会想起自己的一些经历,比方说,关于“身份认同”与“集体归属”。

马老师和秦老师讨论的是,关于“国籍”、“民族”这种大的身份认同,而我呢,经历的是小一点的身份认同。

我出生在一个“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”的“蛮夷之地”——湖南的某个偏远地区。有多偏远呢?就是,在我的小时候,大概是零几年的时候,可口可乐还是那块地区的奢侈品。至少,对绝大多数人来说,是奢侈品。一直到我上初中,也就是2008年前后,村里还在抢某个枣子树的枣子。那么呢,“不同风、不同俗”又是什么情况呢?就举个例子,关于“赶集”这个行为,我知道三个地方三种不同的称呼,虽然这三个地方的人是可以去同一个地方赶集的。

为了方便起见,我将我户口所在地称为A,我祖父母户口所在地称为B,我上学所在地称为C。A、B和C,就是我上面说的“三个地方”。

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,我经常跟随父母来往AB两地。小孩子嘛,就经常是,哪个地方待久了,就习惯用哪种语言。而且呢,一门语言,当你还不熟练时,是难以流畅切换的。于是呢,一开始,当我从A地去往B地时,就会被B地的小孩子骂“A地鬼子”;当我从B地去往A地,又会被A地小孩子骂“B地鬼子”。我并不理解:明明我会两个地方的语言,为什么两个地方的小孩子都因为我说的话而骂我?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。

后来呢,当我去C地上学时,又会被C地本地人骂,“你们xxx人”。

宋飞说,小时候的自己,为了打乒乓球,甚至可以和斯大林做朋友。小时候的我,为了能够有朋友,也是各种适应与讨好,只为了融入那些人那些集体。

语言带来的“身份认同”难题,还一度延伸到我上大学:我的普通话非常糟糕,总是会带着“不应该”有的口音与特色。

除了语言,还有另外一个问题,就是我不吃辣。

是的,我不吃辣。最近几年开始吃辣,那是另外的事情了。

可是,当我说“我不吃辣”时,外人总是吃惊“你还是不是湖南人?”。“你还是不是湖南人?”,这个问题就是在暗示,“如果你是湖南人,那么,你就应该很擅长吃辣”。可是,我明明不喜欢吃辣、也不擅长吃辣,为了当“湖南人”我就要吃辣?

只不过呢,那时的我,还没有足够的自我意识,会特在意他人眼光。当别人问我“你还是不是湖南人”时,即使知道对方可能是没有恶意的,但我还是会尴尬、会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:对不起,我愧对湖南人了。

(注:关于“移民”,其实某种意义上讲,我读书的经历就是某种“移民”的经历。比方说,我是农村户口,也从小长大农村。那么呢,当我去县城上学时,那我就是县城人眼里的“乡下人”;当我去城市上大学时,那我就是城市成长同学眼里的“山沟沟里的”。)

后来呢,我就知道:我是有选择的。

《银魂》是部了不起的漫画,动画版也非常棒。现在我还记得一句台词,大概是银桑去救吧唧时说的:国家、天空,给你们好了。无所谓。光是保护身边的人,我就已经忙不过来了。这句话,我一直记得,一直记得。你想,我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,从小到大摸过的书大多是教科书,国家什么的、民族什么的、集体什么的,都是别人给我灌输的概念,怎么突然就遇到一个故事的主角跳出来说:国家民族,我都可以不要,我只想守护身边的人。怎么还能这样做选择?

这是一个开始。

就是,关于经济学一直有个指责:经济学把人教的越来越自私了。然后就有人反驳说,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些自私的人选择了经济学呢?

我呢,就有点类似后面那种反驳,我想做点不一样的选择。也就从那时候开始,就慢慢走上自我选择的道路了,最后拐到斯多葛了(误)。

上面这些我经历过的事情,我不太清楚到底是“身份认同”还是“集体归属”。只是我想,不管是“身份认同”也好,“集体归属”也罢,都是自我主观因素占大头的。一个例子是,你可以观察那些在中国出生成长、但却认同以色列的“犹太教信徒”。或者,互联网上的各种“xx黑”、“xx粉”(其实“粉”和“黑”是一回事)。

人是不是可以放弃使用“故乡”这个概念?同样的,人是不是可以放弃是使用“母语”、“祖国”等等概念?很多时候,我是觉得,人是先接受了某些概念,然后就承担起这些概念的衍生物。一旦你放弃使用某些概念(某些词),你就摆脱了某些麻烦。

例如,“湖南人”是一个概念。当我接受“湖南人”时,我就似乎必须要承担起“湖南人”这个概念带来的许多东西,比如说能吃辣。我选择放弃“湖南人”这个概念。一旦我选择放弃“湖南人”这个概念,我就再也不用为自己不吃辣而惭愧了。

现在还有人会问我,“你是哪儿的?”,我都是回答,“我出生在湖南”。我明白对方想问什么,就给对方一个能理解想要的回答。

“我是湖南人”和“我出生在湖南”是两个不同的回答。或许在有些人眼里,这是同一个回答,但是在我这里,这是两个回答。

说的好像有点多了。就是我想说,对我来说,“移民”并没有什么非常难受的事情,我是从小就在“移民”。从农村到县城,再从县城到城市,再从城市移民到深圳……移民有什么特别的吗?“国界”的概念,像“年份”的概念一样可笑。

还有,“中国人”身份标签相关的行为,其实吧,可能是某种安全程度的快捷判断指标。就像是我在县城上学时,大家都会互相告知“那谁是某某地的人”。说这话,并没有歧视那人的意思,而是“在县城那一块儿,有蛮多偷窃团伙都是xx地的人。当你面对xx地的人时,最好小心,或者避免与xx地的人打交道”。这种自我保护的快捷判断方式,我不认为有错。毕竟,如果你想知道具体的某人会不会“偷窃”,你可能还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判断。过于昂贵。

现在听了两集啦,后续慢慢补。还是蛮喜欢马老师秦老师你们这些“异国他乡”的人带来的“异国他乡”的故事的。喜欢。

“海外华人”是个政治概念、统战词汇

大多时候我都觉得文字似乎比视频更顺,但是今天录制对话视频的时候,我觉得内容要真诚、纠结和有意思一些,很有内容也有“人”的感觉。

即便如此我也觉得需要简单写下“海外华人”是个政治概念,它和“同胞”一样是统战词汇。甚至这两个词的背景也类似,都是在梁启超、孙中山这个阶段,“发明中华民族”、“发明现代国家”时出现的词汇。也一样都是1949年后被“统战”接手,成为“中华人民共和国”的一个政治概念、统战词汇。

但区别在于,同胞这个词可以有意识的不用,但我们大概率是很难摒弃“海外华人”这个词,如何定义它、界定它、稀释它、扭转它,会是一个有意思的命题。但在这些完成之前,一个“现代的、当代的”个体,可能非常需要跟这个词保持距离,否则就会被它“民族主义的”和某些前现代性的东西带偏,甚至俘获。因为它提供一种强行的族群认同,容易使得族群认同高于其他认同。

如果有可能我还会再试试在“个人当代史”的框架里重讲这个议题,但不会比下面的对话更有趣吧。详见:

“海外华人”影响你的身份认同吗?- 在地与离岸 SP01:多伦多与东京的云中老友对谈录 2024/8/30

还是推荐一下《在地与离岸 03 》吧

秦轩有好几个计划想问我要不要一起,我都毫不犹豫拒绝了。唯独,“要不要我们两个来个加拿大和日本,润出来的中年男人的对谈吧”。“我觉得 blabla …” 没等到他后面说多详细,我就说,“好,定个时间开始试试。

后来有些延误、有些讨论,但再后来就有了“在线和离岸”的010203

01我们应该彼此确认了这个对谈可以继续,02就算找到了对这件事情的信任感,03我其实进入了很舒适的状态,甚至算是小有疗愈效果。

我年轻时候还是看过不少传记啊回忆录啊什么的,以前的人还特别爱写“交游记”之类的, 比如跟谁通信讨论了什么,跟谁见面聊了什么,几个好友一起说起什么来。尤其是看到西南联大那段,整个搬迁的途中、异地办学的时候,一群人整日在一起,加上爱国求存的上进心,理工科生也好,文科生也好,聚在一起就是聊专业问题、聊思想问题、聊认识聊外部变化。

讲真是羡慕的。似乎大学之前,能聊怎么解数学题、这个英语语法怎么回事,对很多人都是不太能和同学进行的吧?我大致是可以的,我会主动跟人分享,然后少数几个朋友也会偶尔聊起,但有点奇怪吧?大学原本应该是可以有这种清谈吧。怎么说呢,开始的时候跟着学长,或者是看一些社团的交流,然后就是很羡慕,可是那种烟雾缭绕还要配啤酒,我大概是瞬间放弃了。

同学之间,尤其是我宿舍,基本是没有这些话题的,各自做自己的事情。秦轩就算是可以聊的,我们可以去北门吃拉条子,买买旧书,虽然他是那种很得瑟显摆的聊,但也聊胜于无,当然这大半是玩笑,无非是他简单真诚所以还能拿出这些话题。

后来换了宿舍跟高一级的学长们一个宿舍,到时可以晚上出去吃夜宵加上很多的清谈,也有看小说电影的内容,也有哲学思考或者专业内容,即便是讨论食物也还蛮有趣味的。算是很美好的一段宿舍生活。

但无论如何,总是不够。往后每有这种机会,都觉得并不合适我,那些饭桌,或者放在了热火朝天的媒体环境下的交谈,总是不够“清”。说回来,我自己确实也属于并不合适和擅长这种的,旁听对我来说还是可以的。

再就是年轻时候 BBS 的聚会,我很喜欢,算是有趣的聊天;然后 Blogger 们的聚会我也喜欢,算是有趣的聊天。奇遇花园前几年的各种沙龙我也喜欢,算是有趣的聊天。

但慢慢也没了,就是那种还没有抓到足够多,它就稀薄起来。因为自己变了?时代变了?别人变了?客观来说就是很不现实的事情吧。

毕业以后的很多年里,我和秦轩隔三差五会见见,应该得益于他吧,他还是会喜欢说,想你们了,见见什么的;聊天也是,会有愁闷要说,但也要显摆得瑟一下,会diss同学这样也会被反diss回去。总而言之,就有很多的生活、认识、经验、想法,再这样的过程中不断交换了。

所以跟秦轩对谈,有一段一致的教育背景,见证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,分享了很多认识,加上“在地和离岸”这样很接近的当下体验,所以聊到 03 的时候,那种“哦,原来还是有人可以这么聊的”感觉就出现了。

今天录制了《在地与离岸02》

早上的工作主要是和秦轩录制了我们第二期《在地与离岸》。基本是周五九点开始,大概一个小时,然后开始整理之类。因为办公室的网速太差,所以有点耗费时间。

但是录制的感觉很好,基本一上来就是闲谈,跟我们以前当面聊天的状态就十分接近了,无非是变成了云中、视频的方式。秦轩谈生活、谈细节、语速和表情什么的都挺好的,有点小羡慕。我大概自以为放松的状态,从视频里看也不够舒适。

另外有意思的是,我们基本没有“离岸”议题,就是对国内公共事件的讨论。大概在地的生活已经足够丰富了吧。

中午打盹了一下。下午继续收拾了一下办公室,变成一个“写真书房”的事情提上议程了。4点左右等待上传的时间,去了一个书店,把之前相中但没有舍得买的两本摄影书买了一下,一个是川内轮子的《花火》,一个是《梅佳代展图录》。

嗯,继续以这种方式对日常生活有一点简单记录吧。